阮茵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，忽然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思。首先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，她只隐约记得在隧道里发生的事——烟雾、面具、寒光、血……想起来了，好像听见医生说她有一点轻微脑震荡，给她开了个病房让她睡着。许中林怎么样了呢，应该没死吧？忘记了，好像没问过。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大反应，是因为太累了？

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木然，身体被焊在床板上动也动不了，可她的意识却超乎常态地清醒。她闭上眼，出人意料地，还有一种气愤的感觉。

是气吧？她感觉自己真的挺气的。那时候，要是她能扔出去一个别的什么东西就好了，最好是一个和怪诞豆长得很像的仿制品，那样就可以稍微骗一骗那个戴面具的人，东西就不会被抢走了。

当时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什么，她是不是已经做到最好了呢？睁开眼，有一点点移动的光亮从窗户外面照进来，带着“哗哗”地轮胎碾过水地的声音，她又看见了那把尖锐的武器。

轰鸣的黑色的天空，刺眼的吵闹的闪电，呛人的烟雾落幕似的左右退场，漆黑的身影冷冰冰站立，湿漉漉的水珠随风飘扬……

阮茵曼不懂——她感觉有一片高速旋转的电锯正在切割她的大脑——她的视线穿过了长长的隧道，来到了另一片鲜血流下的地方，定格在了晴叶被砍掉手臂的那一瞬间。

“血肉之躯……”阮茵曼心想，血肉之躯，被锋利的锯片分开，光洁完整的断口。平滑的纹理组织，像菜刀切萝卜那样随意，那么简单自然。

她曾经用青蛙做过解剖，但人生里更多的还是机械，是零件、焊枪、电板、芯片、锈、铁、线、胶、计算机……可是那些血液，那些细胞，那些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……原来人体只是血肉的堆砌，生命真是轻如薄纱。

“她还能接回去。”阮茵曼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。她睁着干涩的双眼，死死盯着那团可怖的、摇曳的细胞，一种迸发在骨骼深处由内而外的增生，严丝合缝的奇迹；那团血泡蠕动中有着如浪花般层层叠叠的魅力，像板块压叠而成的山，雨水冲刷过的石头纹理，千年的树轮……阮茵曼突然很痛苦地捂住自己胀痛的大脑——那是什么呢？

她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
到底是什么呢？

再睁眼，已经是雨过天晴，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，病房里亮堂了许多。阮茵曼有些无力地动了动眼皮，昏沉沉地感觉全身都没力气。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是谁，盯着床边长长线管上的吊瓶数了三十下滴答的盐水，最终还是慢慢坐了起来。

“……”

“？！”

原来病房里有人在，文淑坐在一根独凳上，两只手都揣在怀里。

“你醒了？”她没什么表情，又问她:“他们说，你昨天一到医院就昏倒了，有印象吗？”

“没……咳……”太久没说话，喉咙里没有空气，张嘴时不慎发出了公鸭一样的叫声，阮茵曼连忙咳嗽了几下。

“没有，其实我还好，其他人呢？”

文淑不想回答，从地上提起一个小提箱放在床边:“我猜你应该最关心这个？”

寻豆仪……小提箱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痕迹，应该是车祸的时候撞坏了。

阮茵曼接过来打开，当时这东西是放在后备箱里的。启动一下，屏幕虽然亮了，但什么数据都显示不了。这些零件太精细了，在那种冲击下，没出问题才应该奇怪。

“没事的，能修……”把仪器外面拆开一块，阮茵曼抱着它左右晃动，拍了拍又把另一块线路板给卸了下来:“给我拿个工具箱来，修不好的话，再做个新的就行了……”

“是啊。”文淑答非所问了一下，又拿出一个塑封袋装着的手机问道：“这是你的吧？”

“？啊……是。”拿过来看了看，居然还有电。

“在车座底下捡到的，我找人帮你修了一下。”

“谢了……”手机上有十几个来点显示，都是江柠打来的，她还给自己发了很多短信。阮茵曼看着那些红点心里一沉，连忙将电话打回去，但是江柠没接。

“啧……”阮茵曼赶忙发了条信息过去，犹豫半天却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现状，文淑盯着她着急的样子，缓缓开口:“江柠来过了。”

“……什么？什么时候？”

“昨天晚上，你当时睡着了，她看你没事就回去了，我让她今天下午再来。”

“哦……”阮茵曼算放下心了，其实江柠是来给她送衣服的，本来约定了在酒店等，可中途隧道里出了那种事，她肯定很着急吧……阮茵曼忽然又很疑惑:“你们两个认识吗？”

“昨天认识的。”

“因为我听你的语气……就好像你们认识了很久一样。”阮茵曼耸了耸肩，“她自己找到医院来的？”

“不是，我把她从酒店接过来了。”文淑的语气很平静，“因为我觉得这样，你会安心一点。”

“我会安心吗……？”阮茵曼想了想她是什么意思，“只是我会安心吗？”

“……你想退出吗？”文淑换了个坐姿，翘起一条腿说道:“昨天的情况纯属意外，是我们准备不足，让你经历这些了真的很抱歉。如果你要退出，那也是情有可原，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