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稷侧坐于榻沿,并不动弹。
常宁哼道:“切,假清高。”
李稷轻飘飘看常宁一眼。
常宁顺口就拐:“看什么看?还不许我说自己了?”
李稷起身在脚踏上坐下,催促道:“快些。”
常宁十分满意,撩开锦被,挪到榻沿,点评道:“你很像我的小厮。”
李稷额角一跳,“你连袜履都要小厮伺候?”
他既然问了,那常宁的答案就只有一个,“当然!”
李稷又问:“可还伺候旁的?”
常宁啧一声,“那什么贪花恋柳、初试云雨、左拥右抱……自然都是没做过的。”
李稷默然不语。
足骨纤细玲珑,晃在榻沿,白得发光。常宁催道:“快些嘛,我冷了。”
李稷低头去拿罗袜,宽阔的肩背也随之塌陷,在常宁眼下暴露无遗。
等他抬身时,常宁看准了,抬脚狠踹他左肩,不曾想竟没踹倒他,登时错愕。
李稷捉住常宁足腕,嗓音如常,平静地给常宁套上罗袜,“消气了?”
常宁恶狠狠道:“你松开!”
李稷无奈:“既要人服侍,又要推人,你究竟要如何?”
常宁:“我才没有无理取闹!你不搭理我,也不让旁人搭理我。你也不把我放在心上,什么都比我重要。我认认真真地生气,你还当我是玩乐!”
李稷瞟一眼滴漏,将常宁的乌皮靴套上,“孤还有要事,走了。”
常宁对着他脊背扔了条圆枕,他也不带回头的。
见鬼的日子,若是要过上几十年,常宁想想就来气。
他根本就一点也不在意她,既不在意她说过的话,也不在意她的心情,只顾着自己轻快。
乃至李稷还理所应当,概因他周围人皆是如此,待他毕恭毕敬是本分,讨他欢心也是职责所在。
常宁又不是他的奴才,也不愿意一味捧着他哄着他。她更乐意被人哄着。愿意哄她的人多的是,又不是只有李稷一个。
若单要被人捧着哄着,随便来个小太监,都能和李稷“断袖”,随便来个宫女都能和李稷成“挚爱”!
常宁越想越气、越想越悔,又觉得有出路,一边感叹自己往日的傻气,一边又觉得胜利在望,甩掉李稷指日可待。
李稷近日忙得焦头烂额,但到了晚间,依旧不见常宁,只是下午时听说常宁拿了许多糕点零嘴去玩,心头便浮上些许疑窦,不由问了人的踪迹,细细寻来。
一路登山渡水,穿过了数座拱桥,才见湖边紧挨着做了两个人影,都守着鱼竿在湖岸上嬉笑。
府里没人愿意搭理常宁,只有这个沿街叫卖的少年还能和常宁说几句话。常宁就予了金银,请他过来陪她消磨时光。
“你明日还过来吗?”
那少年麦色肌肤,浓眉大眼,相貌周正,纠结道:“我是想的,但我还要卖草鞋。”
常宁果断道:“你都拿过来,我全买了,然后咱们一块玩。我在这边没趣儿得紧,只你来了还有几分盼头。”
少年亦知此处是太子府,却不知晓常宁的身份,见常宁衣锦佩玉,便当常宁是太子殿下的亲友,“会扰到府上人么?”
常宁道:“不会的。大不了人来了我就带你躲起来,你看咱们这一下午,不也没人发现吗?”
刘总管咳嗽一声。
常宁只好道别:“你可别忘了我啊,不行就去我家里玩。”
那少年见不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现身,为首之人更是面色不善,拿来常宁的金银便走,也不敢应常宁。
常宁心下烦闷,从李稷身旁经过是,拿肩膀撞了他一下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李稷道:“站住。”
常宁才不听,不意穿过石子径时,被两个持戟卫士交戟拦了去路,只好转过身来,“几个意思?”
李稷道:“孤还没问你。”
常宁指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:“我还没怪你把他吓跑了呢。他明天指定不来找我了,到时候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。”
“孤是死的不成?”
常宁心道,还不如呢。
接收到李稷的眼色,刘总管连忙带着人下去了。
常宁则跟着李稷到湖边亭子里。
残柳依依,湖水剔透,夕阳余晖铺洒在水面上,各色锦鲤在满池枯梗间嬉游。
常宁本来窝着火气的,见了这些鱼儿,便稍稍愉悦了,“快来看鱼,你家鱼很好看。”
李稷道:“也是你家。”
他分明带着质问而来,见了常宁展颜一笑,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消弭于无形,执起常宁细白手腕。
相对嬉笑,那是连陌生货郎都能有的待遇。李稷自认与常宁亲厚无比,又岂能与货郎相提并论?
常宁摸不清李稷的喜怒无常,但常宁不喜欢被笼罩在他的喜怒无常之下,侧身躲过了他,“才不是呢。别亲我。”
李稷皱眉:“为何?”
常宁其实也找不出什么由头,于是扯了个无论如何都管用的,“有悖人伦。”
李稷却凝了眸,仔细打量常宁。
常宁在家里以义士自许,同爹娘夸下海口要与李稷抗争到底,生出几分硬气来,“看什么看?你没有还是我没有?”
李稷此刻惊疑不定。
时时刻刻提醒他有悖人伦的,竟不是那些不相干的人,反而是常宁。
但更让他心惊的,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。
李稷道:“旁人都能说这句话,唯独你不能。”
义士!悍不畏死!直言相见!
常宁:“旁人都能说,那我也要说。我现在还是觉着,走正道的好。”
“孤却不这样想。”
常宁继续道:“可这实在怪不得我。我喜欢一个人,连两个月都撑不到。这么多年里,那爱过的,两只巴掌都数不过来。这可怎么办呢?嗳呀,没办法的事。”
李稷眸光落在常宁脸上。
若说昨日,李稷还能给常宁推脱,借口常宁那些话是一气之下说出口的,算不得真切。
可今日却不同。在李稷的授意下,府上无人同常宁玩闹,常宁有得是时间冷静。但常宁不仅毫无悔意,且宁愿发呆也不愿意主动寻李稷。
他的爱人,竟真的与他离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