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昶又搬回了国公府,据他说,近来在外住的那地多了些专为春闱来的外地书生,念书声音实在洪亮,吵得他无法安心念书,只得回来。
国公夫人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身份干涉卢昶的事,见老太君不表态,便也由着他,只专心监督新来的西席教导泊君。
于是,明远斋又重新收整了一番,专属卢昶的画案又被搬了进来,摆上了笔墨纸砚和高高的书卷。
因葛师傅告假治病,除了泊君在自家院子读书,高家几个小辈是彻底不来这明远斋了。
高芸是个爱玩的,每日都想出去逛街,买衣服,买首饰,和她那些手帕交吃茶聊天才是她最关心的。
高诗君是国公府的嫡小姐,也是交际应酬不段,哪里愿意日日念那几本死书,光是没日收到的帖子就让她应付不来。
至于高潜,他天生愚钝,王氏早早看出这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,再加上丈夫在朝中虽有官职而无实权,要钱没钱,要权没权,叫她有些看不起,便绝了让这儿子考状元的心,如今空闲下来,便带着儿子出门,处理她手上的几家铺子的事,也算是让高潜耳濡目些商贾之事,以后继承商业。
这么一算下来,就只剩静婉一人留在明远斋了。
现下,她正坐在书斋一侧的小桌,表哥背对着她,手里捧着本书。
她看了几眼专心读书的表哥,终于下定决心,提起裙子准备偷偷溜走。
本以为动作已经够轻了,可没想到,才转了个身,还没踏出一步来,就听到卢表哥说话:“要去哪里?”
静婉一僵,转头看去,表哥却是头也没转,依旧看着书。
她咬唇,又重新坐回座位,连找个尿遁的借口也不敢说。
泊君说的没错,别看这位表哥只有十六岁,人长得也斯文,可总有股令人生畏的凌厉在身上。
没过一会儿,卢昶放下书来,拉着椅子坐在了静婉对面,他两指哒哒敲响桌面提醒对面的人,静婉才放下那本遮住小脸的《三字经》来。
看着静婉紧张得团在一处的小脸,卢昶暗自思忖,他究竟做了什么让这小表妹那么怕他,明明当年初见,那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。
只把裤脚撩得高高的,腰间挂着的装石头的小包,肩上扛着把小锄头,神气地带着迷路的大军一起爬山过河,作他们的向导。
她应是记不得了,毕竟那时年岁小。
卢昶也说不清是失落多一些,还是庆幸多一些。
静婉知道逃避不及,怯怯喊了声表哥。
卢昶尽量让自己多笑笑,免得吓到她。
他拿过《三字经》来开了个头,叫静婉接着背下去,背了几页书后,看她停下来朝自己摇摇头后,卢昶便知她才学到这儿,又把书还给她,一句一句念着。
静婉才反应过来,这又状元郎潜质的表哥竟要教她念书,念的还是卢表哥三四岁念的书。
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荣耀。
静婉不敢浪费表哥时间,捧着书磕磕绊绊跟着读来。
比起泊君,表哥这位西席实在太过厉害,他不喜枯燥讲解字义,文义,总爱开玩笑般地说清意思来,逗得静婉呵呵呵笑个不停。
有时说累了,便为静婉讲一段奇闻轶事,或是千里之外的风土人情,把这一直在河中捞玉的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。
就这样,半月下来,静婉总算不觉得表哥可怕了,以前只是卢昶一直说,现下她也能说上一两句话。
只是好像都是默认似的,谁也没主动提过西北岁月的任何事情。
即便书房之中,卢昶那茶杯里总被投放进两三个青果干以入味,可他再未说过过去。
光是念书还不够,还得写字。
知道卢昶要教自己写字,静婉高兴地拿出泊君送她的文房四宝来,学着表哥握笔的姿势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。
卢昶看了看那被少女握在手中的小寸管,没有多说什么,只把一块手绢铺在静婉握笔的手上,隔着手绢,他大手覆在其上,站在静婉身后,带着她一笔一画写字。
那时还只沉浸在学习写字的快乐中,年岁又小,哪里有什么心思,等静婉大了,才后知后觉,她与卢昶有多亲近。
她也不知,这位表哥腕底波澜非常人能及,如他的人一般,铁画银钩中深藏剑肃,笔墨之功远过年岁几十载。
每每见他的字,静婉便叹自己再早生几十年也追不上。
只是卢昶不让她与别人说自己教她写字,他也不说原因,静婉知道他有主意,都乖乖听着。
再过了几日,静婉把一个之字写了上百次时,一个长长的小锦盒放在她面前。
卢昶笑道:“打开看看。”
与表哥相处多日,如今的静婉早不是初见那般拘谨胆小,她直觉自己当初错怪了人美心善的表哥,现下要好好捡拾捡拾表兄妹情谊,当下也毫不客气,打开锦盒来,拿出一支兼毫笔来。
这支兼毫以青玉为管,管顶雕了圆荷包,精致便携,更重要笔性刚柔,最适合她初学刚用。
静婉才见第一眼便喜欢得不得了,喊着舍不得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