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家与卢家是旧友,卢家未倒时,两家虽在一南一北,可父辈交际甚密,只是不为外人所知。
卢昶不欲拂故人之女脸面,更不愿自己言行让她有什么误会,只放下手中的书,与东池道:“你呢,来这里作甚?”
东池“唉”了一声,语藏无奈,早知好友对姐姐是无半点心思,说实话,今日若不是姐姐逼迫相伴,他也不来这里轻易打扰卢昶。
看他不接自己的话,崔东池不想再讨没趣,抬头瞟一眼姐姐,见其脸色郁郁,又自觉承担起弟弟的责任来,专为姐姐解围,把此行目的全揽在自己身上。
“你可听说平都派人来剑川了?”东池摆着悠闲地摆着折扇,继续道:“剑川一向不入君王眼,这次却是派了监军过来,难道真要把凤鸣山这伙山匪通通剿灭?”
他又一摆扇子,仔细思索,又觉不对,这几年天下不太平,各地大大小小起义不在少数,只是都不成气候,什么时候凤鸣山这伙小贼也能上皇帝心来,要派个阉宦来督促袁其风灭贼。
“哗”一声,崔东池一收扇子,故意压低声音,在卢昶旁低声耳语:“难道这阉宦是天子耳目,专门来盯袁其风的?天子生疑心了?”
卢昶没有接话。
当初他是打着游学之名来剑川的,也并不打算与这个在剑川的旧友相认,可偏在城中被其偶遇。
大街之上走着,却听有人在唤“卢昶”,他回头一看,一人坐在马车上,撩开纱帘惊喜地看着他。
只觉眼熟,却一时想不起名字,却见车中之人猛然冲下马车,跑到他面前,两手握着他的肩,笑道:“你是卢昶?你可是卢昶?”
连连问了两遍,不待他回答,那人又急道:“你不认识我了?我是东池啊!”
他顿时想起来了,崔家东池啊!
那时卢昶心里苦笑,明明不想与他再有什么交际,怎么偏偏遇到了。
不想告知崔东池自己此行目的,卢昶只三言两语说自己科考失败,从平都来到处游历散心罢了。
崔东池没有再多问,即便卢昶态度冷淡,他亦毫不在乎,只当卢昶受当年事牵连,性情难免冷淡些。
再邀请卢昶到家中时,卢昶不肯,几次拒绝,所用理由都是卢家军之事牵扯甚广,不欲连累崔家。
可没想到,崔东池竟然请得老父来,亲自拜访卢昶。
少年时,卢昶一直知道父亲最敬这位老友。
崔东池之父名朗,族谱记于宛西崔氏,可崔朗却不因生于崔家而闻名,他乃代宗之幼子,先帝异母弟弟,其母乃惠德皇贵妃。
崔氏旁系崔策、崔述护代宗退兵而死,此系再无后人,代宗神伤,便将才出生的幼子过继至崔策门下,赐名朗,次年,年仅二十的皇贵妃病逝,谥号惠德。
早年崔朗四处游历,结识了在西北灭戎的卢植,后又南下至平都为官,不适官场黑暗,又继续南下回了剑川。
后先帝不愿崔家主枝独大,特地扶持崔朗一系,任其为剑川刺史,又加封定国公。
崔朗不是个庸人,要不然卢植也不会与之结交,有皇帝的扶持,他在剑川经营几度,也算做了个地方王,最受剑川百姓敬重。
虽出身贵族,可性情温和,不骄矜暴躁,亲民得很,曾亲自带领剑川人民修河渠,筑城墙,亲事农桑,在他的治理下,剑川虽不比东南富庶,可百姓们岁晏有余粮还是能做到的。
后来海崖人犯边,袁其风崛起,与崔家有相抗之势,好在袁其风暂无一家独大的心思,也佩服这位国公爷的文治,二人倒无什么大的矛盾,一直平安无事处到现在。
那日,卢昶本来打算收拾东西重新找个住处,也不打算再与崔东池见面,可没想到他扶着老父来了这乡野偏地,一看他行礼都收拾好了,当即怒斥他可是要不告而别,不把他当朋友。
崔东池被崔父赶了出去,只在外头等着。
二人再出来时,崔父泪流满面,卢昶愧疚。
第二日,卢昶竟亲自到崔家拜访,每过一段时日,都要来同崔父说话下棋,他也总算捡拾起少年情谊,与崔东池又恢复旧友关系,只是他来剑川究竟所谓何事却并无与崔家人说过半字。
他一直隐瞒自己的目的,却总因凤鸣山的事要离开杏花村一段时日,有时身上还带着伤……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卢昶不知崔家父子可看出端倪来,毕竟当年崔父可是亲眼见过义公的。
如今听崔东池这么一问,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,笑道:“我哪里知道那么多,只是若剑川不太平,我还是再另择良地散心!”
一听这话,顾轻尘急急问:“你要走?”
东池见姐姐失态,收起扇子清清嗓子,弟弟一提醒,顾轻尘收回心神,蹙起两道柳眉,低首不语,转过身子,不再言语。
东池看她用手绢擦拭泪痕,心中连连佩服女人的泪水来得如此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