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滴在宣纸上的墨,从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慢慢晕开。蝉鸣渐渐弱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晚自习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,夹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响,像某种规律的心跳。
林屿拧开台灯,暖黄色的光线在桌面上铺出一方温柔的角落。他面前摊开的是数学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书页边缘用荧光笔标出了重点题型,空白处写满了细密的批注,字迹依旧工整得如同打印体,连括号的弧度都透着严谨。他习惯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知识点:红色是易错点,蓝色是解题思路,绿色则是他从竞赛书里拓展的延伸内容。
“喂,林屿。”
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,带着点刻意的拖腔。江驰支着下巴,身体斜靠在椅背上,视线从自己那本同样摊开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上移开,落在林屿的笔记本上。他的书显然没那么“精致”,封面边角卷得厉害,书页间还夹着几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,其中一张边角被揉得发皱,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个没解完的物理大题,字迹依旧是那股“野草疯长”的风格,某个步骤还被狠狠划了道横线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这思路太蠢了”。
林屿没抬头,笔尖在一道圆锥曲线题的图上轻轻点了点:“嗯?”
“你这笔记……是用尺子比着写的吧?”江驰伸长脖子,试图看清那些小得像蚂蚁一样的批注,“我上次月考物理答题卡,监考老师还以为我在画符,你这倒好,跟教科书似的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刚好能让林屿听见。前排的苏晚闻言,悄悄回头,用口型对林屿比了个“加油”,旁边的陈嘉树则推了推眼镜,把自己桌上的草稿纸往内侧收了收——他的字迹和林屿不同,是清秀的行书,步骤清晰,像条理分明的思维导图。
林屿笔尖一顿,抬眼看了江驰一眼。对方眼里带着笑,没什么恶意,倒像是纯粹的好奇。“习惯了。”他低声回答,又低下头去,“你的解题步骤……很跳。”
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。江驰的草稿纸更像个思维爆炸现场:有时候从题干直接蹦到答案,中间的推导过程被省略成几个关键符号;有时候又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个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,旁边用箭头指着写“这里像不像昨天食堂的油饼”。但奇怪的是,那些看似跳跃的思路,总能精准地戳中题目的要害。
“跳吗?”江驰挑了挑眉,拿起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唰唰写了两笔,然后把纸推到林屿面前,“你看这道导数题,常规解法要分三类讨论,麻烦死了。我直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,两步搞定。”
林屿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。江驰的字依旧难以辨认,但公式写得很规范,尤其是“拉格朗日中值定理”几个字,难得地没那么潦草,只是“朗”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,差点甩到下一行。他快速扫了一遍步骤,确实巧妙,省去了大量计算,却精准地找到了题目的突破口。
“但考试不能用超纲定理。”林屿指出,拿起笔,在草稿纸另一角用标准的步骤写出了解答过程,每一步推导都清晰明了,“高考阅卷只认考纲内的方法。”
江驰看着林屿笔下流淌出的工整步骤,像看着某种精密的仪器运作。他忽然笑了,伸手抓了抓头发:“知道啦,学霸同桌。我就是懒得写那么多字,平时自己琢磨着玩呢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不过你这方法……稳是稳,就是看着累。”
林屿没接话,只是把写好的草稿纸推了回去。他知道江驰的学习方式和自己截然不同:他像个严谨的匠人,一点点打磨每一个知识点,务求扎实稳固;而江驰则像个天赋异禀的猎手,总能凭借敏锐的直觉找到捷径,哪怕路径看起来有些“野”。
“对了,”江驰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一叠草稿纸,哗啦啦摊在桌上,“你看我这草稿纸,是不是该换了?都快写完了。”
那是一叠A4大小的白纸,边角用长尾夹固定着,上面写满了各种公式、草图和随手记下的想法。林屿扫了一眼,发现其中一页画着个篮球场上的战术图,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“下周六和三班比赛,记得防5号的突破”,另一页则是几道没解完的数学题,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,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:“等林屿有空问问他”。
“你可以买带格线的。”林屿建议道,“写公式不容易歪。”
“不要,”江驰立刻拒绝,拿起笔在空白处随手画了个笑脸,“格线太束缚我了,我这种天才的思维,得在白纸上才能自由翱翔。”他说得一本正经,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。
林屿看着他那副样子,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,又很快恢复了平静。他低头翻开自己的草稿本,那是一本厚厚的网格本,每一页都写得整整齐齐,题号用阿拉伯数字标得清清楚楚,错题会用红笔圈出来,旁边注明错误原因。
“你这草稿本……比我的笔记本还整齐。”江驰凑过来看,语气里带着惊叹,“我怀疑你连打草稿都在打腹稿。”
“只是习惯整理。”林屿解释道,“错题可以回头看,思路也更清晰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“你的草稿纸……其实思路很活跃,只是可以试着把关键步骤标出来,方便复盘。”
他很少主动给人提建议,尤其是学习上的。但看着江驰那堆像杂草一样的草稿纸,不知怎么就多说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