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孩子似乎被许知微的声音安抚了,也可能是咬到了新的目标,终于松开了口。沈清言的手臂得以解脱,留下两圈深深的、渗血的齿印。而许知微的小臂上,赫然印着更深的、带着血痕的牙印,皮肉翻卷,触目惊心。
沈清言捂着自己的手臂,看着许知微疼得发白的脸,看着她还在轻声安抚那个惊恐的孩子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巨大的震动席卷了她。不是为了疼痛,而是为了那份毫不犹豫的、近乎本能的保护。许知微冲过来的速度,快过她精密大脑的任何一次逻辑推演。那双总是沉浸在数学公式里的、显得有些疏离的桃花眼,在那一刻,燃烧着一种纯粹的、带着疼痛的勇敢。
从那天起,沈清言的目光,便无法再从许知微身上移开。只是她的关注,带着沈清言式的绝对理性。
她开始留意许知微的每一次数学竞赛报名和成绩公布。她会不动声色地浏览学校官网的获奖名单,看到“许知微”的名字出现在一等奖行列时,指尖会在鼠标上轻轻敲击一下,仿佛在内心记下一条有效证据。她会记住许知微在食堂常点的菜(红烧排骨、清炒西兰花),分析其营养构成是否符合高强度脑力劳动需求。她甚至利用学生会的便利,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许知微的毕业意向。当得知许知微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南方小城,并且毕业选择也指向了那个城市的某个对口单位时,沈清言心中那份早已精密计算好的职业规划,悄然调整了权重。“巧合” ,她对自己说,“只是最优解路径的重合。”
毕业典礼那天,喧嚣沸腾。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,在草坪上抛洒着帽子和青春。沈清言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,像一座孤岛。她的目光穿过鼎沸的人声,精准地捕捉到操场角落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许知微抱着一把木吉他,坐在树荫下的石阶上。没有加入狂欢,只是安静地拨动着琴弦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低垂的眉眼和跳跃的指尖上跳跃。弹的是什么曲子?沈清言听不清,周围太吵了。她只看到许知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侧脸线条柔和,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孤独。那琴声,仿佛是她与这喧嚣世界唯一的、无声的连接。
沈清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,隔着喧闹的人海。她没有上前,没有鼓掌,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。只是在心底,在那个最隐秘的角落,为那个弹琴的女孩,轻轻地说了一声:加油。
这声“加油”,穿越了大学四年的时光,穿越了此刻喧闹的典礼,也穿越了后来在同一个单位共事的漫长岁月,最终沉淀为此刻茶水间里,她凝视着许知微默许林夏倚靠时,那杯温热的、带着苦涩回甘的黑咖啡。
林夏在许知微肩头蹭了蹭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许知微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点。
沈清言收回目光,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饮尽。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来清醒的灼热。她转身离开茶水间,背影挺直,步履平稳,如同每一次走向法庭或谈判桌。
她早已习惯了在许知微的象限之外,做一个沉默的观察者,一个冷静的记录员,一个……永远在“加油”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局外人。许知微的每一次心动,每一次沉沦,每一次可能的幸福或可能的受伤,在她眼中,都只是一份需要被客观分析、评估风险、必要时提供理性建议的“案件卷宗”。
只是这一次,卷宗的封面上,那个名为“林夏”的变量,显得格外刺眼,也格外……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、名为“时差”的无力感。那8年的鸿沟,是她再精密的逻辑,也无法跨越的距离。她只能继续做一个观察者,如同当年在毕业典礼的人群之外,看着许知微独自弹奏无声的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