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宫中,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,药炉上的热气在沈知挽脸上蒙了层薄汗。她刚咽下保胎药的苦渣,殿门便被一脚踹开——
萧景琰的龙纹靴踏碎满地光影,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朝露:"挽挽喝药倒勤快。"他抽走药碗,指尖摩挲她唇边药渍,"拓跋律平叛有功,朕要携众卿赴草原犒军。"
药碗突然在案上重重一顿。
"你也随朕同去。"帝王捏住她下巴,"毕竟...三个月未见拓跋王,挽挽定然相思入骨。"
沈知挽睫毛一颤,狼牙项链在衣襟下发烫:"萧景琰…你若疑心,我可以不去。"
"你必须去。"萧景琰突然俯身,薄唇贴着她耳垂轻笑,"朕要给拓跋律...备份大礼。"
黎明时分,朱雀门缓缓洞开。玄甲骑兵开道,礼乐仪仗随后,帝王的龙辇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芒。沈知挽提着素白裙摆踏上车辕时,秋风卷起她轻薄的披风,如同被命运拽住的残羽。
皇家仪仗如黑龙蜿蜒过官道,赵沅柔的马车里不断传出咒骂:
"沈知挽那贱人怀了龙种就张狂得意,整日摆着副矫情样子,妄想骑到本宫头上!"
赵沅柔左手猛地按住自己小腹,右手重重拍打着锦缎软垫,银线芙蓉纹在她掌下微微变形,"等本宫也怀上龙嗣..."她忽然扬起下巴,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料上精致的绣纹,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嫉恨,"看那贱人还能嚣张多久!"
车轮猛地碾过碎石,"砰"地一声闷响,赵沅柔额头狠狠撞上窗棂。
"哎哟!"她捂着泛红的额角掀帘暴怒,染着蔻丹的指尖直发抖,"连破马车都敢欺辱本宫?!给本宫砍了这车辕!现在就砍!"
侍从们慌忙请罪,最前头的龙辇却连帘子都没动一下。
萧景琰手中的匕首削过乌木,木屑簌簌落在龙纹毯上。渐渐成形的镣铐在晨光中泛着冷光,锁扣处的"琰"字已清晰可辨。
"十日后..."帝王突然抬眸,匕首尖挑起沈知挽腰间素白束带上唯一一根金线——那是尚服局特供给孕妃的祈福纹样,"你猜拓跋律见到这个,会不会疯?"
沈知挽看着那根悬在刀尖的金线,脊背渗出冷汗——
(他究竟想对拓跋律做什么...)
匕首突然回撤,金线"铮"地断裂。
——
——
草原的暮色如血,残阳沉坠,将王帐映得一片金红。帐外篝火熊熊,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堆,溅起细碎火星。北狄猛士们围坐一圈,酒碗碰撞,笑声粗犷,空气中弥漫着烈酒与烤肉的浓烈气息。
拓跋律高坐主位,赤红战袍半敞,蜜色胸膛上的狼形刺青在火光中泛着暗金。他指尖敲击着酒碗边缘,琥珀色的眸子时不时扫向帐门,眼底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
“报——!”一名北狄斥候掀帘而入,单膝跪地,声音洪亮:“大胤仪仗已至草原边界,距王帐不过十里!”
拓跋律的虎牙无意识碾过下唇,指节微微收紧,酒碗里的烈酒晃出一圈涟漪。
阿隼斜倚在一旁,见状咧嘴一笑,凑近低声道:“大王,马上就能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大胤女人了,高兴吧?”
拓跋律眸光一凛,抬脚踹向阿隼的小腿,力道不重,却惹得对方夸张地“哎哟”一声,周围猛士们哄笑起来。
“少放屁。”少年君王冷哼一声,唇角却不受控地扬起一丝弧度。
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,喉结滚动,酒液顺着下颌滑落,浸湿了半敞的衣襟。心里那股躁动压不下去——沈知挽,终于要再见到你了。
马蹄声渐近,帐外传来整齐的军靴踏地声。帐帘掀起,萧景琰一袭玄色龙袍踏入,金线蟠螭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他身后,沈知挽素白裙裾轻曳,腰间一根金线束带勾勒出尚且纤细的腰肢,虽看不出孕肚,但面色略显苍白,清冷如霜。
拓跋律的目光几乎是在一瞬间钉在了她身上。
——瘦了。
她的脸颊比记忆里更清减,睫毛低垂,唇色淡得几乎透明,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寒潭般幽深。可偏偏是这样憔悴的模样,却让他心口一窒,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酒碗。
萧景琰唇角微勾,眸底暗芒浮动,似笑非笑地扫了拓跋律一眼,随即抬手虚扶沈知挽的腰,姿态亲昵地带着她入席。
“拓跋王,久违了。”帝王嗓音低沉,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。
拓跋律收回视线,唇角扯出一抹桀骜的笑,起身行礼,动作看似恭敬,眼底却藏着野性难驯的锋芒。
“臣,恭迎陛下。”
萧景琰微微颔首,笑意不达眼底:“拓跋王此番平叛有功,朕心甚慰。”
两人目光相撞,暗流汹涌。
酒过三巡,北狄猛士们酒意上头,起哄声渐起。
“大王!敬大胤美人一杯!” 一名北狄勇士拍案大笑,粗犷的嗓音在帐内回荡。
拓跋律眸光微闪,顺势端起酒碗,直直看向沈知挽,嗓音低沉带笑:“沈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沈知挽指尖一颤,茶盏险些脱手。她抬眸,正对上拓跋律灼热的目光,心跳蓦地漏了一拍。
——他想干什么?
萧景琰眸色一沉,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手腕,似安抚,又似警告。随即抬眸,笑意森冷:“北狄王好意,朕代挽挽心领了。只是——”
他顿了顿,掌心覆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,一字一顿:
“挽挽已有身孕三月,不宜饮酒。”
帐内霎时死寂。
大胤大臣们交换着眼神,突然齐刷刷起身贺喜。户部尚书赵德崇笑声最响,眼角褶子堆出三分讥诮,直勾勾盯着阿隼:"恭喜陛下喜得龙嗣!"说罢还故意朝北狄席位举了举酒盏。
“恭喜陛下!贺喜陛下!”
“龙嗣安康,乃大胤之福啊!”
北狄猛士们则面色铁青,怒目而视。拓跋律手中的酒碗“咔嚓”一声碎裂,瓷片割破掌心,鲜血混着酒液滴落,他却浑然不觉,只死死盯着沈知挽。
——她怀孕了?萧景琰的种?
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,疼得他呼吸凝滞。
阿隼"铮"地抽刀劈开案几,刀尖直指赵德崇咽喉——这老匹夫从入席起就不断用眼风扫视拓跋律。"再笑一声试试?"他拇指抵着刀镡往前送了半寸,"老子割了你那烂舌头下酒!"
户部尚书赵德崇吓得脸色煞白,却仍强撑着冷笑:“怎么?拓跋王不恭喜陛下吗?”
拓跋律眸底血色翻涌,却忽的扯出一抹森然笑意,缓缓起身,嗓音沙哑:“臣,恭喜陛下。”
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萧景琰满意地眯起眼,指尖轻轻摩挲沈知挽的后颈,似笑非笑:“拓跋王不必如此恭敬,朕今日,还带了一份大礼给你。”
他抬手击掌。
帐帘再度掀起,一阵异香飘入。
西域公主款款而入时,沈知挽抬眸望去。火红嫁衣衬得那截腰肢如三月柳枝,金线刺绣的葡萄纹随着步伐泛着粼粼金光。面纱虽掩了半张脸,却掩不住眼尾缀着的红宝石碎光——当真是浓艳逼人的美人。
腰肢如蛇,步履生莲,每一步都带着勾魂摄魄的艳色。
北狄猛士们瞪大眼,酒碗都忘了端,纷纷低呼:
“美人!当真是美人!”
拓跋律眸光一沉,指节捏得咯咯作响。
萧景琰笑意更深:“西域龟兹国献公主求和,朕今日便将阿依娜公主赐予拓跋王,以表犒赏。”
阿依娜公主盈盈下拜,嗓音娇软:“奴家见过拓跋王。”
拓跋律盯着她,忽的冷笑一声,一把扣住她的手腕,将人拽进怀里。
“陛下厚赐,臣……感激不尽。”
他嗓音低哑,目光却越过公主肩头,直直刺向沈知挽。
——你看好了,沈知挽。
——你不在乎,有的是人在乎。
西域公主顺势倚在他怀中,她仰头望着少年君王锋利的颌线,蜜色肌肤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液。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拓出小片阴影,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——竟比她见过的所有西域男子都要野性难驯。指尖不由抚上他胸膛刺青:"大王...喜欢奴家吗?"
拓跋律垂眸,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茉莉香,恍惚间竟像是沈知挽的气息。